Chapter 05 世界只剩我和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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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姨的视线定定地落在首饰上:“我家里娃多,劳动力少。打我有记忆以来,一直穷得叮当响。加上我爸妈又偏心小弟,山里人嘛,都越个样子的。所以从小到大,我连块银锁片都没戴过,更别说这些东西了。”
因天气渐热,江澄溪只穿了中袖的白色巴黎纱裙子,简简单单,毫无花哨。金镯的样式古朴大气,雕工细腻,戴在她白|嫩的手腕上,更是衬得她皮肤雪白。如今这年头,戴玉、戴宝石的人很多,可却鲜少有年轻的女孩子戴金镯子,所以王薇薇反而觉得别样精致。
想不到自己这一会儿工夫,居然就收到两件首饰:象牙佛珠和金镯。自己的人品好到了这个地步吗?江澄溪对此也极度困惑不解。
然而事实跟她想象的完全不一样,他早上准时离家,晚上归家的时间不定,但是再晚还是会回来。这对任何一个妻子而言,应该都是个好现象,可对江澄溪却不是。她希望贺培安夜夜灯红酒绿,醉卧美人怀。
凤姨挨着江澄溪坐了下来,拉起了她的手,神情喜悦又伤感:“澄溪,小少爷可以娶到你,凤姨心里头开心啊,真开心啊!你不知道,凤姨盼这一天已经盼了好久好久了。”
那人接过茶杯,笑眯眯地一饮而尽,然后上上下下地盯着江澄溪打量了一番:“不错不错。”
江澄溪将碗筷放在托盘里,亲自端了上去,敲门道:“贺培安,我让厨房煮了一碗面,你趁热吃,我把它搁在门口。”她见里头没反应,也不知道贺培安在不在听,听不听得到,吃不吃,反正她自问仁至义尽,无愧于心了。
贺培安的生日!也是他母亲的忌日!
向念平倒是一如既往的恭敬模样,欠了欠身:“贺太太,贺先生这两天会把自己反锁在书房里……贺太太若是方便的话,去劝一劝贺先生。”
天哪!世上怎么可能有这种好事?难不成遇到土豪了吗?哪怕是江澄溪傻不愣登的,不懂行情,可也知道眼前的这串珠子价格不菲。当然她也是后来才知道这串佛珠经泰国有名高僧祈福开光,跟着李兆海出生入死几十年,不是有钱就能买得到的。
“没多久,在贺家做事的人纷纷开始议论,说什么贺先生在外头娶了个老婆,还生下了一个大胖小子。还说那女的在太太在世的时候就已经跟着贺先生了。其实贺太太不在了,贺先生再娶再生孩子也是应该的,可为什么贺先生从此之后,就再也不管小少爷了呢?就把他扔在那么大的一幢房子里,一年半载才来看他一次……到了小少爷小学毕业那年,贺先生更是狠心,居然就把他送到了国外……可怜哟,那么一丁点的小毛头,连袜子也没洗过一双的,就被送去了寄宿学校……
她是这般的宁静!
那个晚上她又出来看了两次,贺培安一直反锁在书房里。到了半夜光最,她终于还是没忍住,按内线叫来了吴姐:“书房的备用钥匙在哪里?”
凤姨往手机上定睛一瞧,不禁呆了呆:“呀,澄溪,你怎么能把这盆普通的小糖糕拍得这么好看?要不是亲眼所见,凤姨都不相信这是自己做的。”说罢,她夹了两小块放至她面前的小瓷碟中,“来,来,快吃,快吃,这是凤姨特地为你做的,热乎乎的吃起来最美味了。”
“那户人家就是小少爷家。凤姨去的时候,贺太太肚子里头正怀着小少爷。贺太太是个很好很好的人,又斯文又有教养,对我们下面的几个客客气气的,从来不说半句重话。那个时候小少爷的外公还在世,老爷子虽然看上去凶凶的,但心肠却是很好的。记得当时我们有个工友得了癌症,家里头没有钱治病,老爷子知道后,就派人把他送进医院,承担了所有的药费。
石苏静被她哄得眉开眼笑:“真是个傻孩子。妈妈总有一天会鸡皮鹤发,满脸老年斑。”
对于热情和蔼的凤姨,江澄溪内心深处倒是也不排斥的。人就是很奇怪的动物,会在第一时间感受到对方的真心或者假意。她虽然没太多人生经历,但是从第一眼看到凤姨开始,她就感觉凤姨对自己的真心诚意是不掺一粒沙子的。这个妇人,心地单纯,真心喜欢她,想对她好,仅仅只是因为自己是贺培安的妻子。
屋内依旧没有声音传来。江澄溪叹了口气,转身下了楼,去厨房煮面。若是在平时,她才不管他吃不吃呢。
江澄溪两根手指拎起了先头那个“海叔”留下的那串佛珠,蹙眉道:“凤姨,刚刚有个人好奇怪……”她把方才发生的事说给凤姨听。
江澄溪虽然觉得这人举止唐突古怪,但见他一身唐装,双鬓微白,精神矍铄,年纪与自己的父亲江阳相仿,便把他当成一个长辈。于是,她欠了欠身,含笑道:“当然可以。这位伯伯,您请慢用。”
江澄溪依旧不解。向念平顿了顿,方道:“今天是贺先生的生日,也是他亡母的忌日……”
江澄溪一觉睡到了下午,她是饿醒的,半梦半醒地睁开眼,就被惊吓到了,贺培安放大似的脸就近在眼前。
这些年来,他几乎都已经忘记了面条的味道,一直到她给他煮的那碗泡面。很多年没吃面条的他,那一次居然发神经一样把一碗泡面吃了精光。
保持这个姿势许久,江澄溪感觉到自己的手臂一点点酸了起来,有些僵硬。她迫不得已,只好挨着贺培安的身子在三人沙发的边缘坐了下来。
想不到这个可恶可恨的贺培安,居然还有一个这么悲凉凄惨的童年。可恨之人必有其可怜之处。一时间,素来软心肠的江澄溪竟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无功不受禄,拿人手短,吃人嘴软,这些是江阳从小就在江澄溪面前耳提面命的。她头都摇成了拨浪鼓:“不,不,这个太贵重了。我绝对不能要的……请您收回去吧。”
贺培安已经不在卧室了。昨晚的他早看到她戴的这个金镯子,但他什么表示也没有。江澄溪猜不透他到底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反正戴都已经戴了,于是决定还是先不要拿下来了,以不变应万变,见机行事为好。
这种光景,江澄溪哪敢再继续窝在床上,赶忙起身梳洗。下楼的时候,贺培安已经在餐桌旁就座了。见了她,他只抬了一下眼皮,面无表情地端坐着。
事实当然是没有!
凤姨打开了手边的木盒子,取出了一个织锦红布包着的物什。陈旧的织锦红布包得方方正正,她小心翼翼地一层层打开,足足掀了三层,终于露出了两件金玉首饰。
王薇薇早帮她想过了:“其实吧,我想来想去,就只有一想方设法让贺培安讨厌你。像他这样的人,只有他厌烦了你,不要你,跟你离婚,你才算真正太平了。
此时,门被推开又关上,贺培诚走了进来。王薇薇止了口,待贺培诚坐下来吃了几口,她便找了借口打电话出去了。
结婚一个多月以来,贺培安偶尔会回来用晚餐,更多时候会在深夜带着酒味回来,但是到目前为止,没有出现过烂醉如泥的情况。另外,江澄溪还发现他有一个特殊癖好。那就是只要他在家里,无论是早午晚餐,每次吃饭,一定要她陪着。古怪的人有古怪的癖好,解释也解释不了,陪贺培安吃饭这种事,江澄溪还是能接受的。毕竟她顶了贺太太的名头,总得做点事情。但有一点,她就太难太难接受了。贺培安这厮除了出差会离开三元外,只要在三元城,他就会天天回家。江澄溪原本觉得,像贺培安这样的人,肯定外头有很多的女人。一二三四五六七,七天时间里估计没一天是可以留给她这个原配的。
江澄溪不解她为何会有此一问:“发现什么?”
不知道贺培安撒起酒疯来是怎么样的?会不会打人?会不会揍她?万一家暴了,她要怎么办?
他缓缓打开了盒子:“这套首饰是我在瑞士的时候特地为你定制的。每件首饰上都有你的缩写:C&X。”他没说的是,C&X是他的“诚”和她的“溪”字的缩写。
她甚至去网上的某热门论坛发帖求救。结果某天还真有人给她支招了,建议她找个美女勾引她老公,然后拍照拍视频做离婚证据,说什么天底下没有猫不偷腥,就跟狗改不了吃尿一样,也没有男人不受勾引,重要 的是怎么样的人用怎么样的方法去勾引等。然后表示自己是这方面的专家,还在下面留了联系方式给她,说决定了的话,可以电活联系,价格还可以面议之类的。
嫁给贺培安后,江澄溪一直浅眠。在睡梦里头也不知道怎么的,她隐约觉得不安。猛地睁眼,就看到贺培安脸色古怪阴鸷地站在床前。她心猛地跳漏了几拍,拥着被坐了起来,努力微笑:“你……你回来了啊?”
多少年了,他没有在生日的时候吃过一碗面,甚至连看也没有看到过。犹记得母亲在世时,每年生日,都一定会亲手给他煮一碗长寿面做早餐,然后在旁边哄着他:“来,安安乖,吃一口面条,今天是你的生日。要把面条一口吃光,不能咬断哦。这样,我们的安安才会平平安安,长命百岁哦。”
下午的时候,父亲江阳打了电话过来,说是让他们回家吃饭。江澄溪也不敢一口应下来,便婉转地跟父亲说:“爸,培安他最近很忙,我们有空就过来。”
“小少爷……小少爷目睹了母亲被车撞死的场面,从此以后就不愿说话……医生都说小少爷受了剌激才会那样子的……那时侯,小少爷每天把自己反锁在房间里头,怎么哄怎么骗都不肯出来。他每个晚上都做噩梦,半夜 里头哭着叫着要姆妈……那几年,他除了叫‘姆妈’两个字外,就再也没说过一个字。很多人都说他脑子坏了、傻掉了……”说到此处,凤姨的泪扑扑地落了下来。
到底要怎么办才好呢?
日子还是要继续的,又过了数日,小九奉命将她接到了凤姨的小店。凤姨大概是接到过电话,早早候在小店门口了,见车子停下,笑眯眯地迎了上来:“澄溪,小少爷打电话说你要来,凤姨高兴了一天。快进屋,快进屋。”
江澄溪没好气地道:“臭薇薇,你还有力气笑,我是连哭的力气也没有了。”
江澄溪吞了口口水,小声反驳道:“可我们家祖传的是儿科,不是妇科……”
这可是江澄溪的终极奋斗目标,她每天苦思冥想。若是普通人,她还可以使用红杏出墙这一招,只要是男人,都无法忍受这一点。可是吧,她的老公是贺培安,敢给他戴绿帽子,除非她不想活了,否则还是另谋其他办法比较好。
那一瞬间,整个世界似乎为他们绽放出五光十色的烟花。在一团团璀璨光芒下,她与陆一航如同两只小小的蝴蝶,轻轻盈盈地恋爱了。
贺培安是在头痛欲裂中醒过来的,沉沉地撑着沙发坐起来,眼前茫然一片,他摸着头,盯着面前的木几,好一会儿,他终于看清了,木几上竟然搁着一碗面。确切地说,一碗糊掉了的面。
江澄溪僵硬着身子,愣是半天没动。她见贺培安的脸色又渐沉了下去,心想怎么也不能把他给惹毛了,否见最后还是自己吃苦头。于是,她慢慢俯身在他唇上微微触碰。
江澄溪坐下来后,凤姨亲自送上了茶水糕点。糕点是三元传统小点,猪油桂花糯米小糖糕,刚从蒸笼里拿出来,热气袅袅,配上了金黄的桂花颗粒,甜香扑鼻。江澄溪立刻有了拍照的欲望,拿起了手机,找好了角度,咔嚓咔嚓地拍照:“凤姨,你看,美不美?”
她陪王薇薇逛了一个下午,累到筋疲力尽。回到家,贺培安照例是不在,她便泡澡睡觉。
王薇薇被她夸张的模样逗笑了:“德行吧你!”然后她叹道,“一般人是怕老公出轨,你是巴不得老公出轨。现在这世道啊,确实是无奇不有。”
那是王薇薇一辈子最痛的事情。她曾经抱着江澄溪嘤嘤哭泣,鼻涕眼泪地哭湿了她的一件衣服。江澄溪见她自揭伤疤,忙喝道:“薇薇,别说了。”
一直到晚饭时分,江澄溪下楼的时候,发现贺培安还没有从书房出来,这厮已经整整一天没吃东西了。
现在的女孩子嫌金子老气,都不愿佩戴金饰。可此刻这款式老旧的金镯子戴在她白晳的手腕上,贺培安竟觉得非常好看。
可没过多久,他就出国了,从此再没有任何音讯。
金镯子里头有贺培安这么多故事,江澄溪不好当着贺培诚的面多说,只说了一句:“一个长辈给的。”
其实结婚到现在,江澄溪也不知贺培安平时在做什么、忙些什么。只听王薇薇提过,贺氏主营业务是电子,其他业务的话,杂七杂八都有些涉猎。偶尔听贺培安接电话,亦不过寥寥数语:“好,我知道。”“ok,就照你的办。”抑或是“你把资料(报表)准备好,我要看数据”……
他站在床前,凝视了镯子许久,视线上移,入眼的是江澄溪干干净净的睡颜。
后来,再没有人记得他的生日,也再没有人会捧着热气腾腾的长寿面,哄着他吃一些,再吃一些了……
那人毫不客气地用筷子夹起一块,呵着气送进了嘴里。吃罢,他连声道:“好吃好吃。”
江澄溪歪着头看了半晌,还是坚持己见:“妈,我觉得好像瘦了一点。你看,皮肤有点松松的。”
贺培安不耐烦地抬眼,冷冷地道:“还不过来?”他今天本就心情不佳,现在见江澄溪这样的表情,更是阴郁到了极点。
江澄溪挣扎着想要抽出来,但贺培安扣得极牢,指尖处有十分明显的痛意。她一动,贺培安便似有了知觉,迷糊地道:“不要走。”
凤姨笑了笑:“既然人家给你,你好好收着就是。还是放包里吧,可别弄丢了。”说着,她从江澄溪手里取过了珠串,亲自放进了澄溪的小包包里,后又顾左右而言他:“澄溪啊,凤姨要去厨房忙了,你坐会儿,吃些点心,喝点茶水。”
她在二楼的起居室里喂苏小小,听见有人敲门,便头也不抬地道:“进来。”
人会不会喝酒喝得死掉,江澄溪不知道。但是根据书本上曾经学过的理论知识,喝酒对人体的伤害是全面的,尤其空腹喝酒摧残更大。首先是直接伤肝,导致酒精肝、肝炎、肝硬化,肝脏伤了后,视力必然下降,身体解毒能力也下降,造成免疫力下降,容易胃出血,感染其他病和肿瘤等。
她以为贺培安会不同意的,哪知她在第二天早餐的时候随口跟他说了一句:“爸让我们有空回去吃饭。”
王薇薇宽慰道:“安啦,船到桥头自然直。要不你一边试试我刚才的建议,一边我们再想想办法。”
可是很奇怪,她没有一点喜悦,竟然有种莫名其妙的类似难过的感觉。因为这种感觉,她轻轻上前,想把酒瓶从他手里夺走。可贺培安牢牢地抓着,江澄溪一时之间竟没办法拿走。
才一打开门,浓烈到几乎可以窒息的酒味就扑面而来。江澄溪拧亮了灯,惊住了。茶几上搁了好几个已经空掉的红酒瓶,贺培安手里还拿着一瓶,东倒西歪地躺在沙发上,显然已经醉死了。
气氛极其的“安静”,但也还算温馨!
江澄溪觉得这招倒是有点可行性的,于是找王薇薇出主意,给点建议。
江澄溪在对面,见他的面色相当不好,眉目间隐隐透着戾气。菜亦是平日里吃的菜,一道皮蛋凉拌豆腐、一道火腿蒸鱼、一道酱牛肉、一道蔬菜,还有一份用高汤煮的野生菌菇,也没什么不对!不过就是多了道皮蛋拌豆腐,只因天气热想吃,所以她特地让厨房做的。皮蛋拌豆腐是三元的特色小凉菜,到了夏季,家家户户都爱吃。
王薇薇端起咖啡,缓缓地饮了一口,又姿势撩人地拨了拨长发,这才不紧不慢地微启红唇:“这方法对付一般人,估计还是可行的。可……你老公贺培安是谁?!我只怕你把贺培安这个名字报给对方,对方就已经吓得落荒而逃了。还帮你去勾引贺培安?你做梦吧!我不是波你冷水,你趁早死了这条心。”
王薇薇点头:“这倒是。”想了想,她又再建议,“要不这样吧,既然都到了这个地步,你就先熬一下,过段时间开始査。万一贺培安问,你就脸红不说话,或者表示已成事实,你已经渐渐接受他,慢慢爱上他了之类的……当然这个方面,具体到时候需要你临场发挥演技。”
江澄溪只好掀开被子,缓缓下床。她穿了一件长而宽松蓝白条纹的大T恤,一头长发清泉似的披散在身后,整个人清澈得仿佛一条小溪,让人可以一目见底。
石苏静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拧了拧她的脸:“好,这可是你说的哦。等一下,我得用手机把它录下来,万一到时候,你猴子似的连影子也找不到了……”
王薇薇进来的时候,看到满地闪烁的首饰,呆了呆:“怎么回事?贺培诚呢?”
江澄溪在一旁候着,看着厨师在锅里放了水,待水煮沸后,下了面条。面条煮至七分熟,将锅里的水倒完。切了细细的大蒜叶、葱,然后将熬好的牛肉与汤水放入锅中,再度煮沸。最后将面条放入一同煮,放盐调味。最后出锅放入白瓷碗,撒上碧绿的大蒜叶和葱。不愧是厨师啊,这么简简单单一道面,也煮得色香味俱全。
王薇薇临走时,又对重点的事情再度关照了一遍:“记得,千万不能怀孕。你们家在这方面也算祖传世家,自己想办法。”
不过,贺培安这个人从来就是个奇怪的人。一直抱着明哲保身,随时准备下堂求去的江澄溪并不打算刨根问底。管他爱吃不吃的,跟她没半毛线关系。
江澄溪有些诧异地转头,果然是向念平,远远地站在门边。江澄溪与向念平不熟,只知道他是贺培安的特别助理,堪称左膀右臂。平日里贺培安在家的话,向念平经常会过来,但活动地点仅限于门口、大疗、楼梯、走廊到书房这一条直线。可以说,迄今为止两人鲜少有什么交集。
凤姨说到这里,有些赧然,笑了笑:“你看我,明明很高兴的,好好的又哭了。澄溪,你可千万别嫌凤姨唠叨啊。这些话啊,凤姨憋在肚子里太久了。今天一扯开话头,就止不住了。”她端详着澄溪,眼里透着喜悦欢喜,“小少爷他一直孤零零的一个人,这些年来从来没带过女孩子到过我这里!那天第一次看到你,我心里就高兴坏了……我们小少爷啊,终于有自己喜欢的人了,也终于成家了。俗话说,年少吃苦,老来享福。看来啊,小少爷正是应了这句老话。”
晚餐的时候,他刚入座,瞧见了面前的菜色,面色一沉,吩附吴姐:“把菜都倒了 ,重新做几道上来。”
事后,江澄溪问吴姐怎么回事,吴姐自然更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只说贺先生从来不吃皮蛋拌豆腐的,又说每年这几天贺先生都会喝醉。
江澄溪忽然觉得天摇地晃,猛然回神,贺培安已经将她压在了沙发上,他的脸色阴沉异常,如狂风暴雨将至,声音似咬牙切齿:“江澄溪。”
吃饭中途贺培诚去了洗手间,王薇薇道:“我把你的那个盒子给贺培诚了,但他不要,说是特地从瑞士带回来给你的。我已经是无能为力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江澄溪径直下楼,心安理得地吃饭。吃完上楼,她抬步往卧室走去的时候,脚步顿了顿,最后还是转了方向,特地去书房瞧一眼。只见那托盘还搁在那里,面已经快糊掉了。江澄溪朝那两扇书房门望了许久,又在卧室里待了许久,不知怎么的心总静不下来,仿佛总有东西硌着似的,有些坐立难安。
一直到贺培安乘坐的车子传来了发动的声音,江澄溪才从惊掉下巴的状态中回过神来:呀,呀,呀!这厮真答应我去啊!太阳难道从西边出来了吗?!
说来也奇怪,这只金镯子被凤姨两头一扣就啪的一声扣牢了。凤姨喜道:“你看,你戴了多好看。来,把这个戒指戴上……”
王薇薇抬起水眸,婉转无限地扫了江澄溪一眼:“江澄溪,你是把贺培安当棵草,不……你把他当狗尾巴草还不如。可我说句实话,你别介意。撇开贺培安的身家不说,单凭他的长相,在这三元城也有数不清的女人愿意扑上去去倒贴的。”
贺培诚极度黯然地垂下眼,忽地,他复又抬眼,目光如炬地盯着她:“那你爱我大哥?”
“海叔。”江澄溪皱着眉头瞪着那串佛珠半晌,只觉“海叔”这两字莫名耳熟,似在哪里听到过一般。可想了片刻,她就是怎么也想不起来。
有人在房门口敲了敲,吴姐的声音传来:“太太,先生在餐厅等你吃早餐。”
那个深夜,贺培安一个人在书房待到了很晚。进卧室的时候,江澄溪已经入睡了,被子下露出一截白若凝脂的手臂,手腕处那只金镯还在。她没有取下来。
贺培安握着瓷杯的手一顿,好半晌,才若有似无地“哦”了一声。
她像只被针戳破了的皮球,瞬间瘪了!她推开了面前的咖啡:“那你说,还有什么办法让我可以跟他离婚?”
不得已,她只好蹲下来,一根一根地去掰他的手指。他力气远远大过她,大约还有些残留的意识,感觉到有人在跟他抢酒瓶,所以这个动作便如拔河一样,她掰开一根他就立刻扣一根。到了最后她居然把自己的食指也给搭了进去,被贺培安的手指牢牢扣住了。
“凤姨到贺家的第三个月,小少爷就出生了。他呀,长得可胖了,小胳膊小腿就像我们乡下池塘里的莲藕一样,一节一节的,又粉又嫩。可好玩了!老爷子对小少爷可宝贝了……每次一过来就捧着不肯松手,让少爷骑在肩膀上顶高高,一顶就是老半天……贺先生呢,对贺太太也很好,再加上可爱的小少爷,那时候他们一家真是很幸福的。”凤姨忆起往事,缓缓微笑,一脸的慈爱。
她在厨房里转了一圈,又问了负责厨房的吴姐和厨师等人,今天准备了些什么菜。吴姐报了几个菜名,又说用小火熬了牛肉汤,都熬了两个小时了。
从洗手间出来的贺培安,一个人在阳台上,静静地将石苏静与江澄溪的温馨从头看到尾。
其实巴不得他不吃,饿死拉倒。她正好可以摆脱他,连办法都不用多想了。可是,念头生出后,她不免想到自己每年生日,父母必定会煮上一大桌的好菜,还有父亲特制的长寿面,父母会将蛋糕点好蜡烛捧到她面前许愿。现在想来,心里都会涌起暖流。对比贺培安这些年过的生日,江澄溪不由得叹了口气。此时此刻的她,不免有点可怜贺培安。
江澄溪在起居室待了半晌,怔怔地瞧手腕处的金镯子,忽觉得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她叹了口气,有道是拿人手短,吃人嘴软,千百年来果然都是这个理。
想起小少爷那性子,她拉着江澄溪的手,缓声道:“澄溪,小少爷有时候脾气是不大好,冷冷淡淡、古古怪怪的,可说到底他也是个苦命的孩子,从小有爹没娘的,可那爹有跟没有一个样。平日你呢,就多心疼心疼他,多迁就迁就他。小少爷这个人呢,十足是头顺毛驴,吃软不吃硬,得供!过日子就是这样的,你让让我,我让让你,很快就一辈子了。”
这样看着电视,煎熬地过了许久,贺培安起身去洗手间。江澄溪看了时间,从冰箱里取出了胰岛素:“妈妈,是时候该打针了,打手臂、腿上、还是肚皮上?”
江澄溪:“凤姨,我不是这个意思。”
石苏静拍了拍她的手:“傻孩子,妈妈这是老了,皮肤松弛了。”
可是除了这个办法外,一时间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不过片刻,他又轻轻地叫了一声:“姆妈……”江澄溪静静地凝视着他,那一刻,她产生了一种很幽微奇异的感觉。眼前的贺培安,或许不是她想象的那么坏。
母亲都这么问了,江澄溪点了点头:“是培安他妈当年戴过的物件……”
这厮居然从不带女人来这里?真的假的?江澄溪微微一愣,又想起结婚到现在这段日子,这厮的记录确实“良好”。
江澄溪当然知道他在明知故问,便老老实实地道:“薇薇,还有贺培诚。”
江澄溪微笑:“凤姨哪里老了?一点也不老!再说了,这个可便宜了。是我爸爸用中药配制的,我家里还有好多呢,你尽管用。这盒你先拿着,下次我再给你带几盒来。”
不过她并不知道,贺培安来了一会儿了,凤姨与她的谈话,他几乎从头听到了尾。
他准备了一些礼品,还特地准备了一束含苞待放的鲜花。当然,不用想也知道,这些肯定是他身边的助理们准备的。
吃饭的时候,贺培安陪江父喝了几杯酒,虽然脸色淡淡,但礼貌还算周到。母亲石苏静也一直笑容浅浅,好歹也是女婿第一次上门吃饭,纵然这个女婿……不提也罢。石苏静最后也夹了一筷子菜给贺培安。
江澄溪猛地一顿,然后大幅度地拧过自己的脖子。贺培安这厮居然在喊姆妈。姆妈是三元的方言,就是妈妈的意思。虽然他的口齿不清,但是在这么寂静的深夜,落针可闻的书房里,她还是听得清清楚楚。江澄溪静静地打量着贺培安,只见酒醉中的他眉头紧蹙,显然极不安稳。
凤姨拿起了一个龙凤金镯,拉着澄溪的手,便替她戴起来:“不是这个意思就行。那你一定要收下,以后留给小小少爷。”镯子的色泽金黄深沉,虽然分量不沉,但一只龙凤镯子雕得古朴精巧,一眼看上去就知是有些年头的老物。
不知怎么的,她就开口说了一句:“这镯子是凤姨给我的,说是婆……婆婆的旧物。”说完后,她就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叫你多嘴,叫你多嘴!
她心里暗暗发誓,以后家里能推就推,迫不得已,坚决不带这厮回家,这种“提心吊胆饭”吃多了要短命的。
江澄溪奇怪,他不喜欢吃就不要吃了,再说了就算不想看到这个菜,把它端下去就是了,何必浪费全部重新做呢?
这一折腾,江澄溪藏在袖子里的金镯子便被石苏静瞧见了。她便问:“贺家长辈给你的镯子?这物件看起来有些年头了。”
空气里弥漫着现煮咖啡的浓郁香味。吴姐端上了贺培安的早餐,轻轻地退了出去。他的早餐照例是鸡蛋、黄瓜、三明治,江澄溪的早餐是红枣银耳。也不知怎么的,到了这里,早餐居然还是延续了家里的滋补风格。
母女两人腻歪了一阵后,江澄溪手脚麻利地帮母亲注射胰岛素。
很多年后,江澄溪都一直记得那天贺培安陪她回家的情形。
原来是这个原因,江澄溪想起那一碗泡面,笑着摆手:“没事没事,你们就随便煮。”既然江澄溪这么说了,吴姐和厨师也就开工了,反正是太太吩咐的。
总归是不忍心。于是,她又去了书房敲门,拉高了点音调:“贺培安,吃饭了。”书房里头自然还是什么声音也没有的。她又敲了数下,还是无人回应。不会是喝醉了吧?!江澄溪的声音软下了几分:“贺培安,你在里面都一天了!今天是你生日,我让厨房去煮长寿面给你,好不好?”
他的眼里有期待,江澄溪看着他,认认真真地说完了刚被他打断的那句话:“培诚,我一直当你是朋友,从来没有男女之间的那种喜欢,从来没有!”
江澄溪觉得自己绝对不会去哄贺培安的,但是顺着他这一点,倒是可以尽量做到的。毕竟她也不敢不顺着他呀。
唉,这一刻江澄溪发现自己是自作孽不可活。她欲哭无泪地在心里再度恨恨地骂自己:江澄溪,叫你吃饱了撑着没事情做!叫你吃抱了多管闲事!你这叫自作孽,不可活!活该!看你下次还多不多事!
江澄溪轻轻唤了一声:“凤姨。”
其实,看到这个场面,江澄溪应该要觉得欣喜的。最好他每天这么喝,搞不好,没多久就死翘翘了。这样多好啊,她都不用绞尽脑汁想怎么让他厌烦,想尽办法令他提出离婚了。
王薇薇耸了耸肩膀,不以为意地妖娆一笑:“都是几百年前的老账本了,我早不介意了。他们闹他们的,他们玩他们的,我还不照样长大?而且还长得人见人爱、花见花开、车见车爆胎。偶尔想想,我都觉得自己算是世界第八大奇迹了!”
两人找了一个咖啡厅,各自占据一个沙发,虽然小九在包房外的大厅,但江澄溪还是不放心,刻意压低了声音:“你说说看,这个办法怎么样?”
向念平的声音传了过来:“贺太太。”
贺培安睡得甚深,长长的睫毛轻阖,孩子般的一脸无辜安详。这厮大约只有睡着的时候,才会让人感觉不到害怕吧。平日里,他即便是含笑地瞧着她,眸子里偶尔一闪而过的微光,也会让她心生凉意。
熬一段时间再说?说说容易,江澄溪只觉得自己一天也难熬。每次贺培安一靠近她,她就会觉得又闷又难受,呼吸都困难。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总而言之,就是难受,难受死了,更别提那个私密之事了……她念头一触及,就觉得热气噌噌地涌上来。
贺培诚落寞地笑了笑,顿了顿,方道:“可是,澄溪,这个礼物除了你,已经无法送给别人了。”
他的心,在那一刻,倏地安静了下来。
贺培安转身在法式长窗边的沙发上坐了下来,边扯着领带边命令道:“过来。”见他径直在解衬衫纽扣,含义明显,江澄溪揪紧了薄被,一下子不知道怎么办。
江澄溪不料他会这么突兀发问,嘴唇微张,一时竟无言以对。
石苏静给贺培安倒了茶水,便命江澄溪陪贺培安坐在客厅里看电视。照例是父亲江阳下厨。江澄溪一直观察贺培安这厮,发现他居然脸不红气不喘,悠闲地坐着,毫无半点尴尬之态,反倒是她跟妈妈在自己家里坐立不安。
江澄溪摇头不依:“不会啦,不会啦。我妈妈肯定不会的,因为我会给你染头发哦。”
贺培安的唇软软的并不冰冷。
她还记得那个时候王薇薇三天两头跟她说要换父母,甚至有一次把自已的储蓄罐抱来给江澄溪,说要换她的爸爸妈妈。后来,她渐渐长大,开始懂事了,知道父母吵闹是怎么回事了,就再没提了。
江澄溪也不知道他是说桂花糯米糕不错呢还是茶不错,正当她一头雾水的时候,那人手上褪下了一串象牙佛珠,递给了她:“小姑娘,我这个人不吃人家白食的。既然你请我吃了你的糯米糕,礼尚往来,我把这串 佛珠送给你,就当是你请我吃东西的费用。”
贺培诚突然打断了她的话:“不,你不知道我的心意。我……”他在此处停顿下来,望进了江澄溪露珠一样清澈的眼眸深处,“我原本是准备想你求婚的,江澄溪。”
当然,很久以后她才知道皮蛋拌豆腐是贺培安母亲的拿手小菜,为避免触景生情,贺培安自母亲去世后再未吃过。
江澄溪猛地想起凤姨说过的往事。贺培安的母亲是为了给他过生日,一家三口出去庆祝,在路上发生了严重车祸,贺母不治身亡。
凤姨这才把江澄溪的护手霜收下了。
江澄溪朝她没好气地翻白眼,更多的是心疼。无论王薇薇掩饰得再怎么好,可江澄溪是知道的,在薇薇的内心深处,还是渴望父母疼爱、家庭和睦的。
江澄溪想起了父亲所说的,多哄哄,多骗骗。江澄溪不知道怎么就握住了凤姨的手,轻轻地应了声:“凤姨,你放心,我会的。”哪怕仅仅是让这位心地善良的夫人放心也好。
又等了好半晌,贺培安还是没到,凤姨拿了个老式的雕花木盒子推门而进。
他身上有沐浴过后的清香,显然是洗好了澡。可是他什么时候醒酒的,还洗了澡睡在她边上,自己竟然一点印象也没有。
贺培安淡淡地开口:“中午跟谁吃饭了?”
江澄溪自然察觉到了异状:“怎么了?” 吴姐帮忙解释道:“太太,我进这个家几年了,从来没见贺先生吃过一碗面。贺先生不吃面的。”
“你就这样:隔三岔五地就査他行踪、查他电话。男人最烦女人这一点了。你每天査东查西,他能忍受他就不叫贺培安了,但你就是要让他烦。男人一烦就不想回家,就会找别的女人。贺培安被别的女人一缠、一哄,这婚就算你不肯离也离定了。”
她揉扯着头发,狠狠地拍了一下额头:“江澄溪,叫你多事,叫你多事!”她说罢,又愣了片刻,最后还是起了身。
凤姨怔怔地瞧着她的动作,好一会才道:“我一个老太婆,哪里需要用这个?你留着自个儿用。”
江澄溪不知是不是听了贺培安童年的事,现在再看他,心里隐隐约约的幽微怪异,似乎觉得他没有往日那般可恶。
这顿饭从接到父亲江阳的电话就开始担心,到最后跨出自已家的江澄溪才总算是彻底松了口气。她无时无刻不担心贺培安,怕他在她爸妈面前翻脸,怕他对她父母没有礼貌等等等。说实话,用“若坐针毡”也根本不能描述她那提心吊胆的万分之一。
凤姨眼中泪光渐起:“凤姨的老家在深山里头,我们家有四女一男, 我是第四个女儿。我一生下来,我爹连瞅也没瞅我一眼,气得拔腿就出了家门,只嚷嚷着说又生了一个赔钱货。由于家里穷,我十四岁那年跟着同村老乡进了三元城。我福气好,不久后,就被老乡介绍到一家有钱人家去做小保姆。
凤姨的话低低柔柔的,像是温水悠悠漫过心头。凤姨虽然不知道两人是怎么结婚的,可是却是打心里对贺培安好的,也打心眼里希望她和贺培安好的。
她斟酌着开口:“培诚,我……”
王薇薇忽然停下了力叉,用一种很古怪的眼神看着她:“澄溪,你不会到现在还没发现吧?”
他走了几步,瞧见了床上微微隆起之物,缓缓地止住了脚步,生怕惊醒了她。从他的角度,可以看到她侧着身子,好梦正酣,脸庞白|嫩干净得叫人想起夏天的初荷,微微颤颤的粉,仿佛一掐就能掐出水来。
贺培安进来后,江澄溪注意到他的视线在自己的手腕处停顿了数秒。
回程的路上,贺培安坐在她边上也不知道想些什么,面色暗沉,一言不发。江澄溪自然不会去招惹他,便转了头去看车窗外转瞬即逝的夜景,心里则道:他爱装深沉就让装深沉去吧!
江澄溪自然明白这是在给她找机会,于是便直截了当地把盒子推给了他:“培诚,这份礼物你还是收回去吧。”
江澄溪不明白他的意思。
王薇薇一眼就瞧见了江澄溪手上的镯子,把她的手抓了过去,研究了几下:“呀,澄溪,你这个镯子哪里来的?第一次发现你还蛮适合戴金镯子的。”
这日,贺培安也不出门,就待在书房里头。也不知发生什么事,他在书房里对着电话的怒骂声,她隔了两扇门都能听见。
第一关过了以后,后面便融洽了许多。
江港溪不明就里,第一反应是这厮遇上什么愁事了。她自然也不会傻到去打扰贺培安。心想他最好搬到书房住,再也别回卧室。
这一刻,贺培安只觉得脑中所有的一切像被她的手、她的唇温温柔柔的抚过,所有的一切都没有了,这个世界上,只剩下这一个美好的画面,只剩下她和他。
石苏静“嗯”了一声,撩起衣袖。江澄溪忽然像发现新大陆一样抚摸着她的手:“妈,你最近是不是廋了?”
贺培安蹑手蹑脚地推开了卧室的门。炫目又讨人喜欢的阳光从未拉严实的窗帘里头隐隐约约地透了几束进来。整个房间里静悄悄的,一点声音也没有。
很快的,吴姐又端了几道菜上来。他这次倒没说什么便动了筷子,但寥寥数口,便面无表情地搁了筷子。
凤姨抹了抹眼泪:“太太没有了,小少爷不吃不喝、不言不语的,贺先生理应更疼小少爷才是。可贺先生打贺太太死了后,就开始不回家了。小少爷每天孤零零一个人,就像一只没人要的小猫……我看小少爷太可怜了,就每日每夜陪着他,唠唠叨叨地给他讲一些我们山里面的趣事,哄他睡觉……那个时候大家都以为贺先生是因为接受不了贺太太死了,所以不想回来。我以为贺先生过些时日就会好的,然而……”说到这里,她停顿下来,长长地叹了口气。
江澄溪不解地抬头瞧着他。向念平是个一点即通的聪明人,自然看出了她眼底的疑问,便直言不讳地道:“自我跟着贺先生到现在,他年年如此。”
她凝神屏气,不敢动弹分毫,就怕一个不小心惊醒了他。
贺培诚截断了她的话:“澄溪,我去瑞士是为了给我妈妈治病。我妈妈査出来恶性肿瘤,那边的医疗团队比较好,所以当时联系好了医院,就匆匆飞去了。到了那里后没几天,我的手机就被偷了,国内所有朋友的号码一下子都没有了,因为这个原因加上忙乱,所以一时之间就没有跟你联系……”
贺培安就这样盯着这碗面瞧了许久。其实根本用不着猜,整幢房子除了一个人,谁有胆子敢这么闯进来?不过她的胆子向来就不小,第一次跟他面对面,就敢拐弯抹角骂他精神病。想到这里,他的嘴角不知不觉轻轻上扬。
凤姨的手指节粗大,皮肤粗糙。这是常年劳动、历经风霜的一双手!
江澄溪在电视和小说中都看到过,常见的情形有女主把避孕药装在维生素片中。但是吧,就她看来,这避孕药好像跟维生素片也差异蛮大的。再说了,用这一招,到最后都是会被男主发现的。万一她被贺培安发现的话,江澄溪光想到那场面就禁不住打了个寒战。
那人含笑起身:“收着吧。我海叔送出去的东西是从来不收回来的。”到了门口处,他止住脚步,回头道:“小姑娘,咱们山高水长,后会有期。”
凤姨笑:“傻孩子,凤姨留着做什么?凤姨让你收着就收着。这些本来就是你婆婆的东西。你别看这些物件都破旧,样子难看,但都是些好东西。”
第二天的江澄溪是被手臂上的某物给硌醒的。她只觉手腕硌在硬硬的物体上,很是难受,迷糊地睁眼,才发觉是金镯子。她倦意浓浓,便闭着眼,伸过一只手想把镯子从手腕上取下来,奇怪的是怎么也弄不下来。跟金镯子奋斗了半天的结果是把自己给彻底弄清醒了。
江澄溪从包里取了一盒护手霜出来,挤在了凤姨的手上,轻轻地替她揉擦:“凤姨,这盒护手霜你拿着,你每天睡觉前涂一遍,手会好些。”
王薇薇仰头看天花板,对她显然是无语了:“你不会连这个也要我教吧?自己想办法。实在不行,就去问万能的度娘。”说罢,王大小姐踩着十厘米高的鞋子,款款离去。
她说到这里,顿了顿:“你知道的,我爸就是这样的典型。我亲眼看到过我妈翻我爸的皮包、口袋,查他的电话……”
贺培安一把拽住了她的手臂,将她拉到腿上坐下。江澄溪像是一只受惊了的兔子,睁着圆圆的眼睛与他对视。两人之闻仅余几寸距离,呼吸交融成一体。
她瞧了半晌回头,却见贺培安的视线怔怔地落在自己的手腕处。而他见她回头,便若无其事地收回了自己的视线,没有说话,依旧是如常的淡淡表情。江澄溪觉得自己很是奇怪,居然可以从他的面瘫表情中看出凝重的哀伤,是不是眼睛出问题了啊?可是,她真的感觉到了哀伤。唉,看来她一定是受了凤姨所讲事情的影响。
“俗话说理想是丰|满的,现实是骨感的。可你的现实比别人更悲催,是血淋淋的!”
江澄溪忙道:“凤姨,这样吧,这个手镯我收下,这个戒指你一定要留着,权当婆婆……婆婆她老人家留给你的纪念。否则培……培安知道了,他可是会怪我的。”
“小少爷五岁那年,老爷子过世了。一年后,在小少爷生日那天……贺先生贺太太带了小少爷出去吃饭,本来好好的一个生日,谁曾想到会飞来横祸,贺太太在那一天的路上遭遇了车祸……
石苏静开门的时候脸色依旧淡淡,但比出嫁那天已经好了很多。大约母亲已经渐渐接受了她已经嫁给贺培安的事实,招呼了一句:“你们来了啊。”
这一日,由于中午与王薇薇约了吃西餐,江澄溪陪贺培安用过了早餐,索性就不睡了,去起居室跟苏小小玩了许久。
贺培诚取了戒指,递到她面前。江澄溪从她的角庹,清晰地看到了C&X两个字母。她颇为惊讶,当初只匆匆地看了一眼,根本没特别留意:“培诚,无论如何,我很谢谢你的心意。但这份礼物实在太贵重了,我不能收!”也难怪王薇薇方才会这么古怪地问她。
凤姨想了想,觉得按小少爷的脾气这个可能性是极大的,若是因为自己影响了他们小夫妻的感情,那可真是罪过了。于是,她便勉为其难地答应了下来:“好,那我就收起来。”
那人正欲退出,忽然嗅了嗅,“呀” 了一声:“好香,这是猪抽桂花糯米糕的香味……”也不待江澄溪回答,他自顾自地进了屋,在江澄溪对面大大方方地坐了下来:“小姑娘,请我尝一块怎么样?”
算了,想不起就不想了,好端端地干吗浪费脑细胞呢?她夹起小糖糕,尝了一口,软软糯糯的,果然相当好吃。
说完,他便冲出了包厢。
向念平道:“每年的这几天,贺先生都会借酒消愁。贺太太你好好劝劝他。人死不能复生,都已经过了这么多年了。”他没有再多说什么,便告辞离开了。
石苏静笑:“妈没瘦。”
这句话,咋跟她妈说的一模一样呢?江澄溪叹了口气:“唉,我是巴不得她们快点来贴。来吧,来吧,神啊,佛祖啊,排名不分先后,求求你们,让她们快点来吧,让她们来得更猛烈些吧。”俗话说拜的神多自有神庇佑。江澄溪如今真的是到了见神拜神、见佛拜佛的地步了。
“小少爷走后,贺先生就把那幢房子里的所有人都打发了,我也就从贺家出来了,跟我家那位在市里的饭店找了工作。我一直惦记着小少爷,隔三岔五就回那幢房子去打听。可那幢房子空了下来,就剩了两个看门的。我都不认识,每次问了也只说不知道。这样,一直过了十年,我们也开了这家店。有一天,小少爷突然地出现在了我面前……”
她是属于他的!江澄溪是属于贺培安的!
江澄溪自然是不能要:“凤姨,既然这些都是我婆……婆婆留给你的,你就留着。”
他淡淡道:“我知道了。我去上班了。”
不知道为何,刹那间,江澄溪又忆起她和陆一航之间唯一的一次亲吻,是陆一航送她回家,在转角的公园处,陆一航与她挥手告别,然后突然大步折回来,在她发蒙之际,在她唇上亲了一亲。他涨红了脸,低声说:“澄溪,我喜欢你,我很喜欢你。”
江澄溪朝她无奈地摊了摊手,叹了口气,心里暗道:大概以后,她和贺培诚再也做不成朋友了吧。
王薇薇见她支吾的模样,就知道她不想多说,便扯开了话题:“我点了鹅肝松露菌,反正你一向不挑食,我就做主帮你一起点了。”对于吃的,只要美味,江澄溪向来能够海纳百川,自然丝毫不介意:“可以啊,我都没问题的。”
怪不得再遇的时候,温爱仪明显憔悴,原来是生了场大病。江澄溪无法接话,只好默默地听他说下去,却只听见他话锋一转,缓缓道:“澄溪,我长得也不难看……”停顿了半晌,他说,“澄溪,这么久以来,你真的就没有一点点喜欢我吗?”
江澄溪本来觉得计划有可行性,连带人生都觉得有点奔头了,心情自然是不错的,入座后就喜滋滋地点了自己最爱喝的焦糖玛奇朵。可是吧,她才捧着喝了两口,就被王薇薇这番血淋淋的话给生生地打击了。
江澄溪一听:“那怎么办?这么贵重的东西,我怎么能收?”
他重重地吻在了她的脖子上,他的呼吸湿湿热热的,又急又重,叫人想起暴怒的狮子……她的脖子会不会被他咬下来啊!
江澄溪给他倒了杯茶水:“这是糯米做的,一下子吃太多的话,容易肠道积食,对身体不好。您喝口茶,慢慢吃。”
贺培安蓦地抬头,深邃的目光落在了她脸上。江澄溪面色一热,止口不语,隐约知道他的眼神为何这么古怪。她心里暗道:你妈我当然得叫婆婆,难不成让我说你妈啊?就算我有那个心,也没那个胆啊。
江澄溪捧着她的脸,左右端详:“胡说,我妈妈明明年轻得很,跟我站在一起像我姐姐一样,哪里老了?这话是谁说的?我去揍他!”
求婚?仿佛五百只乌鸦“哇哇哇”从头顶飞过,黑漆漆的一大片!江澄溪被贺培诚的话惊着了,目瞪口呆地看了他几秒。她好像从未跟他发展到这种程度吧?无论她以往有什么行为给了他这种错觉,她都必须跟他说清楚。
要怎么让贺培安不回家?要怎么让他跟她离婚呢?
江澄溪唤了声:“妈。”结果没想到身后的贺培安沉默了数秒,居然也跟着她开口,叫了一声:“妈。”
她吃了一块糖糕后,就一直在等贺培安的到来。等了片刻,有人推门而进,见了江澄溪,大概发现走错了,歉意地淡淡微笑:“不好意思,我走错房间了。”
她已经够缓够慢够小心翼翼的了,但还是被贺培安发觉了,他的身子侧了侧,呓语般地吐出两字:“姆妈……”
江澄溪侧过脸,不愿接触他的目光。贺培诚伸手一扫,将面前的盒子狠狠扫在了地上,他冷冷地道:“江澄溪,我看错你了。原来你跟别的女人也没有什么不一样!”
江澄溪皱着鼻子撒娇:“妈,你太坏了,怎么可以这样呢!”
妻子?脑中怎么会莫名其妙地想到这两个字呢?江澄溪怔了怔。
是自己听错了吧?江澄溪有点吃不准,只好再详细地重复了一遍:“爸说让我们这个星期天去。”这一次,她有了准备,视线牢牢地锁着贺培安不放。
江澄溪愣了数秒后,赶忙把鲜花递了上去:“妈,这是培安特地去花店挑的。”伸手不打笑脸人,石苏静期期艾艾地接过花,加上江阳在后面扯着她的衣服下摆,她的表情缓和了许多,甚至露出了一丝笑意,道:“快进来坐吧。”
跟王薇薇约好的时间是十二点,她推开门的时候,不由得一呆。王薇薇边上居然坐着贺培诚,此刻他的视线已经落了她身上:“澄溪。”
还山高水长,后会有期,又不是武打片。
江澄溪依旧不语。说什么呢?说你大哥贺培安强迫我嫁的,然后你冲去找你大哥?再然后贺培安再来找我?
贺培诚忽然哈哈大笑起来,语调是从未有过的尖锐:“还是因为贺培安,三元的贺培安,三元城的贺先生。你们女人跟了他,要什么就有什么,对不对?但是你有没有想过,他能给你的,我一样能给你。”
贺培诚牢牢地盯着她,步步紧逼:“你爱他吗?”
江澄溪猛地抬头,只见他饮完了杯中的咖啡,正欲放下杯子。
此后几天,贺培安的脸色便如三元的天气,阴霾笼罩,雨水不断。
这天晚上,贺培安并没有回卧室。第二天,他还是把自己反锁在书房,到了傍晚也不见出来。
“这两件首饰,都是我在贺家的时候,太太给我的。这些年我一直留着,一次也没戴过。”凤姨抬眼,皱皱的眼角散发着温柔的笑意,“凤姨把它们送给你,就当是你去世多年的婆婆给你的见面礼吧。若是太太还在的话……”她哽咽了起来,“若是太太还在的话,不晓得怎么开心呢!”
服务生轻轻地移开了高背椅子,江澄溪在他们两人的对面入座:“培诚,你好。”
江澄溪敲了许久的门,书房内似无人一般,了无回音。她心里暗道:我已经敲过门了,是你贺培安不理我,我能怎么办?于是她心安理得、堂而皇之地回了起居室。
江澄溪蹙眉沉思:“就算我去査岗,也要贺培安相信啊!他不是不知道我是心不甘情不愿嫁给他的,我现在去查他的岗,不是太假了?”贺培安如果有这么好骗的话,十个都不在人间了。
贺培安若有所思地瞧了她半晌,忽地一笑,似心情开始好转的样子:“过来,我想亲你。”
某一日清晨,睡得沉沉的江澄溪猛地想起这卧室不是她一个人的。这念头甫一入脑,她便惊醒过来,心神不定地环顾四周,发现天色大亮,不过贺培安不在。她缓缓地吁了口气,整个人软软地放松下来。
只见书房门口,那托盘、那碗面依旧还在。她在转角的地方站了半晌,许久后再度回屋。
她灵机一动,于是吩咐厨师煮碗牛肉汤面。厨师搓了搓手,神色迟疑。